由《传奇》私服事件谈起
By Dagou
（谢绝转载）
上月底就听说国内出现了《传奇》私服，当时以为是谣传；没多久见到了《传奇》私服的截图，仍固执地以为是图像处理软件的功劳；直到网上涌现出大量关于如何建立《传奇》私服的资料时，才不得不信。据一篇未经证实的报道称，在短短的半个月内，《传奇》私服的数量已经超过了官方服务器（158组），这款占据国内网络游戏市场半壁江山的网络游戏正“面临全面崩溃”。
10月3日，《传奇》的运营商、上海盛大网络发展有限公司发表了关于传奇“私服”的公开声明，标题为“中韩联手打击侵权行为，正告不良居心者勿越雷池”。声明称私服所用的服务器端程序是“从海外流入”的，除了界面为英文外（实际上目前私服所用的服务器端程序已有了十多种汉化版本），它与盛大所运营的《传奇》版本的不同之处在于“没有包括‘虎卫传说’在内的历次更新版本和其他新功能，同时由于没有专业维护，外挂横行，当然游戏内容也无法得到更新和升级。”换句话说，软件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同，差别只是在于一个是官方服务，一个是私人服务。
盛大将这一事件定性为“一起跨国界、有组织的重大侵权行为”，并为《传奇》私服定了两条罪：1、“尽管这个版本来自国外，并非盛大所运营的中文版本，但是任何私设服务器的个人乃至公司行为，哪怕不收费也已经严重侵犯了版权所有人‘Actoz公司’和‘Wemade公司’的利益。”2、“给盛大网络造成重大伤害，同时对于中国已经成熟的网络游戏模式进而给所有的付费游戏带来重大的冲击。”
对此，盛大表示将“中韩联手”打击侵权行为，据称“韩国方面已经提请警方介入，并拟通过外交手段要求中国警方予以积极配合”，同时“作为《传奇》在中国的独家代理运营商，经Actoz和Wemade请求，盛大网络也已经委托律师事务所积极参与打击侵权行为的行列”。
但问题是，私自架设网络游戏服务器是否属于侵权行为？
暴雪的私人战网
不少人将《传奇》私人服务器的出现同暴雪私人战网的遍地开花相提并论，事实上两者有着本质区别，让我们先来看看暴雪的私人战网。
暴雪的战网（Battle.net）是专为暴雪游戏而设的一个网络平台，它为来自全球各地的暴雪玩家们提供了一个聊天和游戏的场所。由于战网是作为暴雪游戏的一项增值服务而存在的，因此玩家在登录和使用的过程中无需再向暴雪缴纳任何费用，只要拥有暴雪游戏的正版CD-KEY即可。战网在北美、欧洲和亚洲均有专门的ISP的支持，在北美为AT&T，欧洲为瑞典的TELIA，亚洲为韩国的DACOM。
目前战网可支持的游戏包括《魔兽争霸2战网版》、《魔兽争霸3》、《星际争霸》、《星际争霸：母巢之战》、《暗黑破坏神2》和《暗黑破坏神2：毁灭之王》等，其中每一款游戏的全球销量均达到了数百万，例如今年7月上市的《魔兽争霸3》，在尚未发售之前就已预售出450万套。
可以想见，当数以万计的玩家涌向战网服务器的时候，游戏的速度和稳定性将很难保证，而玩家与管理者人数上的悬殊差别也使得游戏中的一些不合理或不公正的问题无法得到及时解决。正是这种人多地少的状况导致了私人战网的出现，1998年，《星际争霸》推出后不久，一位名叫马克·贝辛尔的星际迷因对战网不满而自己动手编写了一个叫做Starhack的战网服务器端模拟程序，该程序可以实现战网的许多功能，也就是说，玩家无需登录暴雪的官方战网即可享受到战网的增值服务。没过多久，贝辛尔收到了来自暴雪的警告信，要求他立即停止开发云云。这件事后来不了了之，暴雪也没有采取进一步的法律措施。许多人都认为这表明了暴雪对服务器端模拟程序的默许的态度，于是效仿Starhack者众。
私人战网在全球各地纷纷设立，在中国，连电信也加入了进来。江苏电信于今年年初在江苏各大城市推出了所谓的“中国互动游戏平台”，根据介绍，“该游戏平台是一种全新概念的游戏驱动器系统，为用户提供了一个多人联机游戏对战平台，能够让游戏玩家很轻松地通过Internet进行通常只能在局域网上进行的种类繁多的多人联机游戏。”这里所说的“通常只能在局域网上进行的种类繁多的多人联机游戏”中就包括《星际争霸》和《暗黑破坏神》，此外还有《极品飞车》、《三角洲部队》、《FIFA足球》、《雷神之锤》、《反恐精英》、《帝国时代》和《红色警戒》等热门联网游戏。有趣的是，《红色警戒》因政治原因未在国内正式发行，该平台支持这一游戏明显是在为盗版使用者提供服务。
谁也没有料到暴雪会突然出手，而这次出手，正与ISP的介入私人战网有关。
今年2月19日，一群暴雪爱好者收到了暴雪的书面警告。当时这些人正在开发一个名为“Bnetd”的战网服务器端模拟程序，该程序可以支持《暗黑破坏神》、《暗黑破坏神2》、《星际争霸》和《魔兽争霸2》等游戏的联网功能。他们联系了位于圣路易斯的一家ISP商——Internet Gateway公司，后者答应帮助他们推广Bnetd并提供服务器。
暴雪为Bnetd列出的罪状主要有二：1、反向工程；2、助长盗版。尽管Bnetd小组解释说程序的编写主要是基于对战网与用户电脑之间传递的数据包信息的分析，而据法律专家称，这种形式的反向工程并不违法，但暴雪却坚持认为仅仅依靠分析数据包是不可能编写出模拟程序的，开发者必定直接拷贝了游戏的部分代码。
“助长盗版”是指Bnetd绕开了对CD-KEY的查验步骤，这样一来盗版的使用者也可以连入服务器，享受本应属于正版玩家的增值服务。暴雪在警告信中援引了“数码千年版权法案”（DMCA）的反规避条款，认为Bnetd允许侵权行为的存在，属于“规避技术”。根据“数码千年版权法案”中的“反规避条款”，散布任何规避著作权人所采取保护其著作权之技术的设备或技术者，构成违反著作权法，将会被科处最高五十万美金的罚金及五年有期徒刑。
之后Bnetd小组主动提出与暴雪合作，为模拟程序增加CD-Key查验功能，以阻止盗版使用者的接入，但遭到暴雪的拒绝，看来醉翁之意并不在酒。
Bnetd开发小组的成员均为业余志愿者，没有精力与财力应诉，于是按照暴雪的要求删除了站上的Bnetd程序。然而4月5日，暴雪却又一纸讼状将Bnetd.org和Internet Gateway的系统管理员告上法庭，这回暴雪并没有拿出DMCA作为武器，而是直接把矛头对准了架设私服这一行为，它认为，运行暴雪游戏的Bnetd服务器未经暴雪授权即公开架设并对外开放，属于严重的侵权行为。
看来反向工程、助长盗版都不是问题的关键，私服的存在才是暴雪的眼中钉，暴雪对私服的态度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转变呢？
今年1月7日，暴雪开始接收《魔兽争霸3》公开测试活动的报名申请，报名者仅限于美国和加拿大地区的公民，且每个住址只能申请一个测试名额。在确定测试者名单后，暴雪于2月把《魔兽争霸3》的测试光盘发到了测试者家中，这个测试版本只能在官方战网上运行。
然而没过多久，就有人制作出了一个WarForge程序，该程序使《魔兽争霸3》的测试版本可以在私人架设的服务器上运行。由于《魔兽争霸3》测试版的发送是有限的，因此WarForge的存在实际上是在鼓励大家使用盗版的测试程序，这使得之前的报名和保密等准备工作完全失去了意义。
而WarForge实际上就是Bnetd的改进版本。Bnetd属于自由软件，允许公众自由运行、复制并传播，允许公众自由获得源码并加以改进，这是自由软件严格遵守的信条。尽管Bnetd的开发者们并不赞同WarForge作者的做法，但也无能为力。
这或许是暴雪决定把官司进行到底的原因之一，而更重要的是，暴雪即将于明年推出它的第一款大型网络游戏——《魔兽世界》，如不借此机会杀鸡儆猴，展示一下自己在私服问题上的强硬态度，日后的损失可能会更大。
《传奇》的私人服务器
我们可以把《传奇》私服事件分成两个部分去看：一是服务器端程序的来源是否合法，二是私人服务器的架设是否合法。
按照盛大的说法，《传奇》私服所用的服务器端程序并非第三方开发的服务器端模拟软件，而是官方的服务器端程序，据说源代码是从韩国方面泄露出来的。这样一来，《传奇》私服事件很可能会被定性为一起侵犯商业秘密案。商业秘密，是指不为公众所知悉、能为权利人带来经济利益，具有实用性并经权利人采取保密措施的设计资料、程序、产品配方、制作工艺、制作方法、管理诀窍、客户名单、货源情报、产销策略等技术信息和经营信息。其中，不为公众知悉，是指该信息是不能从公开渠道直接获取的；能为权利人带来经济利益，具有实用性，是指该信息具有可确定的可应用性，能为权利人带来现实的或者潜在的经济利益或者竞争优势；权利人采取保密措施，包括订立保密协议，建立保密制度及采取其他合理的保密措施。可以看出，官方服务器端程序的源代码符合“不为公众知悉”、“能为权利人带来经济利益”、“具有实用性”和“采取保密措施”等特点，应属于商业秘密。根据刑法第二百一十九条，侵犯商业秘密，给商业秘密的权利人造成重大损失的行为，即构成侵犯商业秘密罪。
其次，《传奇》的官方服务器端程序未经授权许可而被修改、翻译、复制和发行，还可适用《计算机软件保护条例》第三十条，该条款明确禁止未经软件著作权人或者其合法受让者的同意擅自“修改、翻译、注释”、“复制或者部分复制”、“向公众发行、展示”以及“向任何第三方办理其软件的许可使用或者转让事宜”的行为。
那么，使用该服务器端程序架设私人服务器是否合法？这正是此事件最为关键但也最为模糊的部分。
上世纪90年代，网络游戏尚未在国内生根的时候，私服是国内玩家接触国外网络游戏的唯一途径。最早出现的是《网络创世纪》私服，当时除一小部分人愿意支付高昂的费用到架设在国外的正规官方服务器上去玩外，绝大部分玩家都是通过国内形形色色的免费服务器接触到这款最早的收费大型网络游戏的，甚至连国内的一些地方电信也架设了高速UO服务器。
这里的免费服务器即现在所说的私服，它们采用的是Sphere和Tus等由第三方开发的UO服务端模拟软件，这些模拟软件更新速度快，在内容和功能上与官方服务器端程序非常接近。私服的维护者通常会在网站上发布两条免责声明：“1、我们采用的是基于免费的第三方模拟UO服务器软件，玩家如采用有版权纠纷的游戏软件所造成的损失我们概不负责；2、我们的UO服务器是免费为UO爱好者提供的游戏环境, 对于意外出现的玩家资料丢失我们不负任何责任。”
Sphere和Tus等第三方服务端模拟软件刚刚问世的时候，Origin公司（《网络创世纪》开发商）也曾威胁说要诉诸法律，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此后Origin公司以守为攻，对后来发布的客户端升级程序进行了加密，使之无法应用在私服上。而后来的网络游戏运营商也从UO私服的泛滥中汲取了教训，在玩家行为守则中加入了这么一条：“严禁制作、使用或提供任何服务端模拟程序或其它可运行本游戏的站点。”
2000年8月30日，HackersQuest网站为当时的美国第二大、现在的美国第一大网络游戏《无尽的任务》推出了一款服务器端模拟程序——EthernalQuest，该程序的主要开发者之一阿瑟朗在接受采访时毫不讳言对自己所作的事情的合法性的困惑，他说：“我不清楚制作服务器端模拟程序在美国是否合法……我们收到了Verant公司（《无尽的任务》的开发商）首席运营官发来的警告信，但并未把它放在心上。我很想请教一下大家，是否有人知道我所作的一切究竟合不合法？”
HackersQuest网站一直经营到现在也没有接到来自Verant的诉讼，看来我们至少不能说它是违法的。
回过头来看看《传奇》，如果不考虑服务器端程序的来源是否合法，如果《传奇》私服采用的也是第三方模拟程序，是否就应该被允许存在呢？笔者对此持否定态度。如上所述，暴雪的战网是作为暴雪游戏的一项增值服务而存在的，是完全免费的，前提是你必须拥有正版的暴雪游戏。也就是说，对于暴雪来说，赚钱主要靠的是游戏的销售而非网络服务的提供；而《传奇》之类的大型网络游戏恰好相反，这些游戏主要靠网络服务的提供而非游戏的销售赚钱。
从这层意义上来说，暴雪以私服侵权为由起诉Bnetd显得有些无理，因为它的收入主要来自游戏光盘的销售，私人战网的架设不会对它的经济利益造成任何直接伤害。既然自己没有能力容纳下这么多住户，分一点给其它的免费服务提供者又有何不可呢？更何况私人服务器的存在还可以帮助暴雪挖掘潜在的客户群，卖出更多的光盘，进一步扩大自己的市场份额和知名度。
而《传奇》的境况与战网完全相反，它是依靠网络服务赚钱的，私服的存在对于它来说无疑是一种新的盗版形式。不同的是，单机游戏的盗版盗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磁盘、光盘，而私服盗的则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后台服务（例如服务器的架设和维护、游戏世界的管理和维护）；相同的是，两者都是基于对知识产权的无视，令版权所有者蒙受经济损失。从这一点来看，无论服务器端软件的来源是否合法，对于以服务收费为主要收入的网络游戏来说，私服的架设均应属于侵权行为。
然而对于这种侵权行为，却没有相关的法律可作为依据。在不考虑反向工程和规避技术的情况下，第三方服务器端模拟程序的开发和私人服务器的架设的合法性始终处于一个灰色区域中，唯一能约束它们的是游戏商与玩家之间签订的《最终用户授权协议》。
这种“服务盗版”对国内网络游戏运营商的冲击尤其大。欧美网络游戏的惯例是光盘也要卖钱，11月将要发布的两款网络游戏大作《模拟人生在线》和《艾莎隆的召唤2》的售价均为49.99美元，相当于一款3A单机游戏（开发费用在500万美元以上）的价格，而10月底将要发布的《无尽的任务》的资料片《能量位面》的价格竟也高达29.99美元，众所周知，网络游戏后续资料片的开发费用很低，这一标价定能让开发商赚上一笔。
但中国的网络游戏商们却根本没有指望过靠卖光盘收回部分成本，当初网络游戏的起家就是为了躲开盗版，满以为从此可以远离盗版的困扰，可没想到无形的网络服务竟也能被盗版，怎教他们不心慌？
期待真诚
私服的存在会对游戏商的运营造成多大的影响很难估量，虽然私服的架设和维护成本较低，但弊病也很明显，一方面它无法提供专业的服务和支持，另一方面也缺乏足够的约束力，并且私服之间的相互竞争同样激烈。UO私服的没落证明个人运营的服务器虽然亲和力较强，但终究难以维持长久，毕竟，更新和维护网络游戏所需花费的金钱和精力不是任何个人能够办得到的。
从另一方面看，即便是免费提供服务的战网，也会因私服的存在而承受一定的损失。通过战网，暴雪可以跟踪了解玩家对游戏的反馈，可以掌握消费者的消费模式，还可以插入一些宣传广告，从前不久麦当劳和英特尔斥巨资在《模拟人生在线》中投放广告我们可以看出，一些财力雄厚的广告客户已经开始关注网络游戏这块领域。而私服的存在，一方面削弱了暴雪对玩家的控制，另一方面也会导致潜在广告收入的损失。
对于自由软件者来说，私服与官服之间的斗争与当年的Napster与唱片业之争颇为类似。这其中还涉及到了软件之间的互通性问题（指无需状态和协议的附加变换或映射，即可共同工作的不同网络或系统中的多个实体的能力），让某软件与其它软件之间具有互通性，更具体地说，让第三方服务器软件与暴雪的游戏软件之间具有互通性，是否应当受到法律的保护？要知道，我们的所有网络技术就是建立在这种互通性的基础上。
对于私服事件，网络游戏运营商们是否就无需承担任何责任？在公开声明中，盛大表示：“《传奇》之所以唯独在中国取得世界级的成就，乃是基于盛大之运营、服务、销售以及稳定的技术保障能力，因此，哪怕面对竞争，我们也完全有能力为用户提供稳定持续的优质服务，为中国知识产权的保护作出自己的贡献。”
这听起来有点讽刺，有人曾经列举过《传奇》运营的五大硬伤，无一不与《传奇》的运营、服务、销售和技术保障能力相关，实际上也正是这种低劣的服务水平令《传奇》私服的数量在短短半个月内超过了官服。作为服务提供商，只有在为消费者提供高品质的服务、令消费者满意的前提下，才能赚到更多的钱，而国内网络游戏的红火却令许多运营商忘记了这一基本常识，对于他们来说，钱仿佛是自己生出来的而不是靠出售服务赚来的。
暴雪对它的玩家说：“我们会不断改进战网，我们真诚地希望有一天，人们无需为了玩暴雪的游戏而去寻找战网的替代品。”
暴雪的改进步伐或许永远赶不上玩家的增长幅度，但至少它让我们看见了它的真诚。
